返鄉前的心情特別平靜。
除了收拾打掃起來難免辛苦,
其實上已經沒有數算時間的樂趣了,
不算是垃圾的垃圾比方說
冰箱裡的紅酒,san miguel啤酒,半瓶可樂,
佩馨送我的頂級鵝油剩餘,還沒料理完的薑母,
半包義大利麵,兩團待煮的意麵。
櫃子上面有一包只使用過一次的日本綠茶葉,
當時凱凱和我妄想的失敗茶泡飯。
一手提竹籃的糖果與咖啡包,是學校為我準備的零食,
經過一年的蒙塵,也黯淡著遭遺棄的灰色,
甜孜孜的東西跟我好像總是絕緣,
把甜食放進嘴裡,老讓人分心
或忘記現在在做什麼,應該做什麼,
幾乎陷入短暫的休眠,
我看著去年寄來的六十支梅碟糖,
也因為初為人師的刻意嚴苛,
幾乎沒有發出去,最後也變成垃圾桶的腹中物。
房間裡,
複印過剩或學生作答的考卷,
一落報紙,用不著的字卡,
廉價買來的皮鞋,幾個鞋盒,
回收,回收去了吧。
浴室還留著半瓶海倫仙度絲,
洗手台上方的鏡櫃擺有刮鬍泡與鬍後水,
一排用過的牙刷固執雜亂的毛髮,
有些拿來清瓷磚青苔,有的伸進了馬桶去屎尿垢。
雖然很多生活用品簡直浪費了的被扔掉,
但舊的送人不禮貌,帶回台灣又神經兮兮,
老實說,沒有其他選擇。
不曉得為什麼,自己對於將這些二手物
分送給路邊的窮人遊民,
完全提不上勁。
語言隔閡嗎?
漠視嗎?
階級差異引發的自我設限或對他者隔離嗎?
我寧可將它們丟棄,
一併連他們的形象都從心中抹滅?
也許我更害怕自己受到傷害。
從頭開始,我對這個國家就充滿了害怕,
更甚中國,更甚一隻焦慮的馬爾濟思。
回想一年,
我是否放棄了似的在過生活呢?
所有的力量和精神,
全都專注於自我修補了。
唯一不能放棄的
就是自己了。
目前分類:塔加祿日記 (37)
- May 20 Wed 2009 12:36
補述:五月六日
- May 03 Sun 2009 15:25
太少
非常犯賤的居然在晨浴的清爽之中,
油然興起了瘋狂打包的念頭,
出門用過早餐後返回,便順手
從一樓取了初鹿牛奶的紙箱進房間,
這個紙箱當初作為台灣寄來的補給箱之一,
裡面原本放有一袋台東米、兩包乾燥金針
和洛神花蜜餞等交際品,
或許因為搬運過程的粗糙,
金針的包裝遭壓破損,
漏出被無辜遺棄的一小群金針,
像日曬數月的泡綿似的舖滿紙箱底部,
在一年前我興奮的拆箱捧寶的最後,
眨著可憐的眼睛與我對望。
將紙箱翻過來,用力拍打底部,
剩下的橘黃色碎屑傾倒出來,
已經衰老至此了啊,我想,
曾經兩次在滾燙雞湯載浮載沉,
閃爍美味油光的金針,如今
只剩這麼點如同灰塵般的存在著。
甚至不需要清掃,
就被地板的磚紅色給泯滅了識別感。
收行李有兩種情況:
一是行李比預期的更多,
一是行李比預期的更少。
我有一個空登機箱、一個已經塞滿衣服的旅行袋、一個初鹿牛奶紙箱。
航空公司優惠,總重量最多三十公斤免付超重費。
展開一份菲律賓華文報紙,
斗大的ECFA相關新聞和被沸水煮死的小女孩朝上,
為初鹿牛奶紙箱舖底,我第一個放進去的,
是收入胸部x光片的牛皮紙袋,扁扁的
像壓過的宇宙,
接下來,我請教務處為我製作的小學畢業證書,
今年的服務證明,以及貼印聖公會中學的資料簿,
幾次出遊所蒐集之資料與機票存根的檔案夾,
2009年曆,幾片王彬街購入的盜版電影,
燒有軟體和一些重灌用的光碟,
很幸運,四年多的華碩筆記型電腦沒出亂子。
三分之一不到。
我又攤開登機箱,一邊平放我在這裡購得的原文書和學校校刊,
一邊擺齊幾件這幾天不會再用到的外套或褲子,
裝著泳具的漱口袋,儲藏常備藥的百寶盒。
登機箱的旁邊還有一件紙箱,
停滿文具、壁報紙、沒有送完的小獎品和貼紙,
這些我打算留給接棒的學弟。
然後就沒有了。
我忖度離開前夜將收拾的衣服、小型電器、盥洗用品和紀念品等等,
才驚覺先前始終焦慮著行囊太多的自己真是愚蠢至極。
同時也感到莫名的空虛,唉原來
一年的光陰,我帶走東西的還不如自己的體重,
以物質的方式換算,環繞生活當中對我有意義的非生命
若構成我的軀幹四肢,最終仍欠缺頂上一顆決定性的大頭。
究竟為了什麼?是如同幾年前的夜晚我騎著機車從東華校門口出來,
轉頭跟後座乘客說:「我是零物慾的男人。」這個意思,
或者其實現代生活的基礎需求本就輕若半身,
還是一年光陰太容易,馱不動理想的生活,
抑或源於我從頭便已否認並且取消它美好的可能性,
就因為菲律賓?不是法國、義大利、德國?
將近十二個月,
我無意識的排斥馬尼拉作為真正居所的可能性,
與其說樓下存放食物的冰箱是我的過客,
倒不如說我才是一動不動的它的過客。
我從來沒有在確切意義上身為主人,
即使某些時刻我極度依賴它提供的一切,
洗衣機、桌椅、彈簧床,也都只為了服務每個過客而停留著。
呼吸這間房舍的人,無時無刻不是為了隨時離開而繼續過下去的。
每次睡眠,我夢的都在海洋對岸,
咀嚼的每頓餐點,追尋的都是記憶裡的味道,
我的行動、語言、反應,都模仿著一年前的自己。
因為我不是重慶森林裡,對鳳梨罐頭和肥皂說話的那些人。
因為不夠孤獨,所以燃燒不出完全的依附,感情,
因為我知道有一天我會離開,我不是貝克特。
即使孑然一身面對台東的海,
隱形的重量都能穿過毛細孔,
驅使我留下來,畢竟,
家就在後方。
太少了,真的,
我不會知道自己的鄉愁,
以異鄉的匱乏來表現,
假如可以,我應該再上街,
帶走一切慾望。
因為我壓抑著關於台灣的慾望,
恐怕太多了。
- Apr 24 Fri 2009 15:03
跟先行者的道別
2008年5月13日
我們初扺菲律賓,
共計十個人次。
2009年4月24日
留下宗翰、振文、我,
有七個人即將先搭上華航班機,
功成身退去也。
再過一周,宗翰返台。
宗翰返台再過一周,
輪到最後的兩人。
從哲明、麒凱的能仁中學回來,
他們已收拾好行囊,
原本裝飾方整的房間,
褪去了人居的安穩色彩,
衣櫃裡空懸的衣架,
恢復潔白的牆壁,
鼓漲的登機箱、背包,
以及一落落裝著紀念品、生活用具的紙箱,
更多的是散落在地上角落,
很難帶走卻又不曉得該如何處理的物項,
哪個老師送的杯子、學生的玩偶、
幾個禮拜前剛買的大罐乳液、
去年為了長灘島準備的蘆薈露和防曬油、
純粹好玩而買的手工藝品,
氣味濃郁的雞肋啊。
心底難免湧上的寂寞告訴我,
不會再有機會跟凱凱坐上三輪車,
花四十披索一起去菲華叨擾秘書,
不會有人打電話給我的時候,
我正走到澳門蛋塔店門口,
也不會有人知道那間西雅圖,
曾經有個服務生用兩個字醉倒我。
剩下兩週,
真像孤軍奮戰了,
硬碟裡面的電影王彬街的盜版卡通dvd
將鎖我於房間,
哲明給我帶回來的電蚊拍,
剛送了一隻蚊子上西天,
建至托我轉交的Manila Hotel的袋子裡,
有振文忘了的遊戲片。
至於對一軒造成的口業,
短時間內也很難用惡魔馬殺雞來償還,
友欽始終是我們裡面最瘦的。
丹路的榮哲也要回家了,
海灘遠方的夕陽,
游泳池與夜晚,
小八緊繃的游泳褲,
無所事事的四人組合在午後的星巴克,
同樣不可能再發生,
無論感情好壞,業障深重,
菲律賓紀行一年的內容算是姑且收尾,
形式上徒具肉體仍未離開馬尼拉。
打包太傷身,
但離開一個地方卻很容易,
從棲身四年的大學高雄或研究所花蓮遷離只消半天,
我已能躺在十多年前定居的房間,
進行無夢的午眠,
不過是移動到不同的地方
繼續生活而已,
雖然我常常有一種
「在這個地方永遠待下去也可以喔」的感覺,
跟「幹我受不了這鬼地方」交叉播放。
所以,不勉強,
成為對我非常重要的心情。
極左走到中間偏左,
每次遷徙都來自一滴水的漣漪,
並非一座瀑布或一次大爆炸,
只是很自然的,
因為某些原因我必須要走了,
畢業該走,退伍該走,工作該走,
如果把每天移動的路線GPS紀錄下來,
或可當作一日人生的畫像。
若將一生的路線如是處理,
恐怕無聊的難耐也說不一定。
物質的移動實在有限,
我只能靠著惟心的感性方式,
企圖觸摸恆久,
我想留在菲律賓的一切,
同樣將自己惟心的表層割下,
誰送的禮物都不能證明我曾經存在,
複製的假貨的年代,
有時候我反而感到孤獨
讓存在感更為爆裂。
可能最後在菲律賓的兩週,
我才能真正發現自己
不在任何其他地方。
跟你們道別,
同時向自我迎接。
- Mar 28 Sat 2009 14:54
一病十日
咳到肺葉都要翻出來見人了。
上上週末,一個昏暗的午後,
期末考剛結束,冒著瞎眼的危險改完考卷算完成績,
我安臥於微冷的床,真摯地鬆了好大一口氣,
階段性任務告終了,短時間內再也不用維持秩序,
喊叫,吹教室過冷的空調,聞孩子魯莽的汗臭,
窗外傳來校工背著殺蟲噴灑藥劑的隆隆聲,
夏天來了啊,我想,
野球男孩的甲子園,與我無關,
海灘陽光比基尼,與我無關,
天真爛漫的鋼琴課程,與我無關,
只有夢醒之間的灰色體感,
從房間的天花板霧般飄散落下,
悄悄密語告訴我,
你要生病。
於是我生病了。
沒有出門沒有吃壞肚子沒有著涼,
我生病了。
上週末拖著綠鼻涕和濃痰去菲華文教中心探望久違的秘書,
書包裡一捲衛生紙破破爛爛濕濕髒髒的,
經過中國城的葡式蛋塔店門口居然就接到凱凱的電話要我買一盒蛋塔當點心,
這種預言式的靈感也引領了弟兄們一個個到了中心,
靠普拿疼伏冒連發來維持形狀的我,
看見秘書的櫃子裡內藏一盒西藏來的成藥什麼龍膽花顆粒,
在角落暗處中隱隱發出聖靈的氣,我伸手撥開那黑暗,
怕被燙傷似的顫抖著取出那藥,
外裝寫著,成分─不明確,副作用─不明確,過敏反應─不明確,
不禁令人感到黑心,但看著紅色的紙盒彷彿喇嘛加持的佛光,
我懷著病急亂投醫的愚昧,心一橫水一沖就喝了下肚。
過了一會,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亮晶晶)
我看見雪山獅子旗,雲霧,
穿過千層萬縷,時間的推移,
一群虔誠的僧侶在曙光乍現之前片刻的寒冷中
圍著布達拉宮轉經啊啊啊啊!!
好平靜,好純粹,好舒服....
沒有鼻涕,止咳,後頸
冒出一些暢快的汗水。
約莫持續了兩個鐘點,喇嘛開始踢足球,
喜馬拉雅山漸溶的春雪,
我的鼻涕再度流了下來。
凱凱翻掏自己的包包,取出一個小藥包,
上面寫著止暈止吐,他解釋,
這不是暈車藥,而是掛羊頭賣狗肉
來自日本大正製藥廠的感冒藥!
黃色圓形的藥錠,我稍微猶豫,
依舊鼓起勇氣吞了下肚。
過了一會,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鵝鵝鵝)
原本還能潤滑發聲的我的喉嚨,
慢慢地,如初乍陰乾的水泥,
被磨石子機開過粉粉的痕跡,萎縮起來,
剩下滿地如壁虎糞便的被放棄了的硬物,
微型的天堂路,我的喉嚨
變成超級偶像的主持人....
再過三個小時用過晚飯,
我便啞了。
整個晚上因為咳嗽睡睡醒醒,
床邊當作痰盂的垃圾桶,
散發病毒的惡臭,
紅色的小螞蟻排好長長的隊伍,
不曉得想搬運什麼。
睡醒過後,
原本以跟醫院絕緣為傲的自己,
終於興起了一股要上醫院的衝動,
實際上我們十個役男都有菲律賓的醫療保險,
即使花費六七千披索看醫生拿藥,
最後還是能獲得八成理賠,
但我實在不願意在我缺乏信任感的國家,
將身體交給無法溝通語言的醫生。
終於打消念頭,溯自發現
抽屜裡躺著年前柴醫師塞進我行李的的愛心藥品,
一排膠囊寫著滅咳康,一小包黃綠色膠囊寫著no cough,
歸國在即,也應該是消耗常備藥的時候了,
我想,除了柴璽陸這個十年的朋友,
千里之外我還能夠相信誰呢?
毫不猶豫,拿起便吃!!
什麼都不做,光是吸馬尼拉的空氣,
便能帶來疾病,長夜漫漫路迢迢,
倒數四十二日,由青轉白的痰液,
許多熟的不熟的半熟的朋友,
美若天仙的醜如鍾馗的雅比詩樂的瘋似癲癇的
以及不美不醜不雅不瘋沒有個性的
情緒,你說呢我的朋友,
北回歸線已經召喚我。
- Mar 19 Thu 2009 23:30
[新聞] 菲律賓男子在機場教女友開車 差點撞飛機
[中廣新聞網]菲律賓男子在機場教女友開車 差點撞飛機
菲律賓一名男子在機場教女朋友開車,差點被正在降落的飛機撞到。
馬尼拉星報報導,這起意外是上星期六發生在呂宋島南端的(黎加實比)機場,
宿霧太平洋航空一架載著80名乘客的班機,在觸地之後,跑道前方急駛過一輛汽
車,還好機長反應快,他立刻拉高機頭,再度離地,如果慢個幾秒,飛機恐怕就
會撞上汽車。
經調查,在機場開車的人是當地一位航空官員的兒子,當時,他在飛機跑道上教
女朋友開車。他的爸爸被留職停薪等候調查。
---------------------------------分隔線
話說,之前去長灘島的時候乘坐的zest air,
幾個月前在caticlan機場降落的時候也撞到牆壁,
所有荒謬的事情在菲律賓都很有可能性哪....
- Mar 11 Wed 2009 20:23
近了
離開的日子近了,確切的樣貌卻難想像。
我想自己並非開發了懷舊南島的悵惘,事實上,
我不見得會常常想念這裡的任何人,
或者說,只是想起,只是知道我在離台灣兩小時飛機的距離外,
有過整整一年的生活,一些寂寥的回憶。
比如跟June、Janet去麥當勞喝漂浮可樂大談簡正體字之利弊,
和盧老師、吳老師在San Fernando的星巴克說Magret的壞話,
更久以前文化巡迴的賴老師林老師來到聖公會,
我雞犬升天跟去了一趟大雅台看湖裡的活火山和馬牛羊,
出發前校長仍不放棄的帶大家禱告,
我暈車了沒有說,回來用難吃的素食當晚餐,
最後還中暑要死要活。
轉眼,佳君返台屆半年,
當初凱凱一塊去串門子泡茶的夜晚時光,
也被樓上洪老校長逝世的消息給推擠到更後方,
九十多歲的洪秀針老校長住在我隔壁的隔壁舊校舍的二樓,
日暮我下課回房間的路上,
便會看見她的傭人推著輪椅帶她透風乘涼,
而她的年紀也確實太老了,行動又不方便,
學校大大小小場合的出席負擔過重,
不得不深入簡出,萎縮成一株讓陰影餵養的植物,
蜷伏角落,少光,少客,少事,
彷彿連呼吸都稀薄得喜馬拉雅。
取而代之,她的寵物拳師犬泰山會踢著短短的毛腿,
常常在我門口大便撒尿,
偶爾我會興起踢牠的衝動,
但考量人在屋簷下還是作罷。
主任說,洪校長是她的大恩人,
沒有她的拔擢,主任也不是今天的主任,
聽見溢美之詞,洪校長晃動臉頰的黑斑微微的笑,
塞給旁邊站著的我兩根香蕉,
像是說明人窮盡一生並非追求偉大,
如果可以,即使只因兩根香蕉被記住,
她的手閃爍班雅明筆下那手工藝品獨一無二的光澤。
泰山的小身體被女傭人抱著,啜泣的聲音清晰可聞,
二樓邊上彈奏著大鍵琴低沉我無法辨認的合弦。
場景是聖公會禮拜堂的追思會,
靠牆偌大的十字架邊緣發出微藍色如捕蚊燈的光線,
前面躺著一副白潔鑲金的棺木,棺蓋半開,
她在那裡,我無法像之前那樣怕麻煩而偷偷繞路迴避,
因為洪老校長不會動彈了,
她在那裡,沒有呼吸,她已經永遠迴避我了。
牧師講道,馬太福音,詩篇,
決定了洪老校長一生的信仰與病痛送走了她自己,
濃烈的茉莉花香,攪拌十公尺外持續風化的肉體,
我看見了倒映我內在的屍臭。
棺邊勉強挺直身子的童子軍,
數算著換班休息的時間,
他們向後轉互相行禮,
令人擔心踩錯腳而跌跤。
輪流瞻仰儀容的時候,
冗長的隊伍裡我沒有跨步上前,
只坐在一排長型板凳佔個小位置,
眼見撫棺流淚或支撐不住跪下的其他老師或親友們,
突然間襲來一股冷淡的親切,
似乎再次確認了我自發的疏離,
以及疏離之中不知不覺被磁吸的步距。
也或許,死亡與我總是異性相吸的。
全校紫衣的教職員被強烈的冷氣吹得頻頻顫抖,
後悔沒帶外套的我因為過於早起的關係憋下呵欠,
不經意流了目油,趕緊擦掉的原因
不是害羞,怕是誤會,
但無論擦不擦,解釋都已成虛矯。
這個為了學校終生未嫁的神聖處女,
被棺材釘牢,抬上黑頭車,
緩慢地我們簇擁著她走過Masangkay,
經過她七八十年來投身的區域,
眾人的目光射來,神色如常,
我不曉得原來菲律賓
出殯也可以遊街的。
轉向Recto,直到僑中的對面,
黑頭車直奔火葬場,
我們才各自解散。
想談倒數竟岔到這兒。
葬禮印象是菲律賓音樂會中的
木琴獨奏。
- Mar 09 Mon 2009 21:43
在黑幕的後面
倒數了,雖然不曉得倒數幾天。
這兩天把所有之前批改的考卷、小楷紙、寫字紙都發還給孩子們,
辦公室抽屜裡原本雜亂無章的狀態終於恢復秩序,
我初來聖公會兩週內取得的文件、行事曆、學生名單、校規等等,
非常整齊的平躺著,見光嶄新如昔。
更底下的是一個牛皮信封,裡面有張X光片,
記得八個月前的健康檢查幾乎嚇得我尿濕底褲,
徒手幫我抽血的黝黑瘦小男護士,
徒手取尿杯的青衣檢驗員,
以及一旁桌上如海浪翻滾的血液試管離心機,
白色簾幕阻隔後面的無聲病床,
我身體各部位被貼上偵測的小塑膠圓墊,
深呼吸、放鬆,等待點陣列印單簽名,
然後轉向陰冷的X光車,
從成功嶺感染的咳嗽幸好沒在片子上呈現擴散的白色小點點,
終於我很久沒有青色的濃痰,
令人聯想肺結核的那種蒼蠅糞便。
同樣,三天兩頭中暑也似乎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
此刻注視著
小朋友研究自己答過的卷子,寫過的中文,從來沒印象的分數,
有的握起了拳頭振臂歡呼,有的千方百計回想這些文字代表啥,
也有認真思考自己為什麼寫錯字的同學,嘴裡發出菲式的感嘆語,
我仍然聽不懂他們究竟說的是什麼玩意。
以往為了能儘快解釋課程內容,我會忘情使用英語,
直到上個月實在覺得自己不能繼續取巧,又或者
想要迴避我懶得回答的問題,
即興編造了我忘記英文的爛理由用以搪塞,
換得「老師你生病了嗎」之回應,
以及「OH MY GOD」的嘖嘖沮喪,
他們對老師的信賴
逗得我英文帕金森瞬間痊癒。
願孩子們保有天真,
願你們並不愚昧。
如果說我在這裡真的學習到什麼,
除了說英文的膽量,
就是再次確認填鴨教育和追名次的虛妄,
班長一向考滿分,或逼近滿分,
我能用中文對話的孩子非他莫屬,
每次段考榜單一貼,他的中英文也往往名列前矛,
前幾天的全馬尼拉華文歌唱比賽,
他代表學校更取得了第二名,
這打從出生一路順遂的孩子被父母捧在掌心以臻匪夷所思的地步,
第三期考他因為宗教分數較低而掉到第二名,
他的母親便憂心忡忡的來找我,
希望我在計算成績的時候發現異狀得立刻告知
以取得補考的機會,
後來我又聽說了曾經有個英文老師,
為了他連答案都改了,
某一回我請同學上台算算術沒點到他,
萬萬沒料到他
居然坐在椅子上哭了起來,
並且哭著說 unfair....
unfair,當下還是製造了我莫大的震動,
原來其他師長對他先前的偏心疼愛退讓,
他的父母私底與師長成績的協商要求,
都被這個無知的資優生視為理所當然,
─他理所當然的無知,理所當然
對他生氣就太無聊了。
我開始調整跟他聊天的頻率,
不因為能跟他獲得稍微流暢的溝通,
就依賴一個不需要依賴的對象,
也因此,我看見了更多努力進步的學生,
我應該要把時間留給這些孩子,
他們比班長更需要鼓勵,
潘新展聽見我讚美他進步很多的瞬間
臉上露出的笑容,
我絕對不會忘記的。
大人和小孩之間有一道黑幕,
教育心理學無法洞穿,
我們永遠都在彼此猜測,
誰愛我比較多,誰的愛
真實不虛。
- Feb 18 Wed 2009 23:10
年度雜想
詩情這趟返台與我匆匆吃過豆腐鍋,
飲了一杯咖啡又分開,
她要趕高鐵去台中聚親人,
我要去立法院附近
見正在抗議公視預算被凍結的佩馨拿傳說中的黃金鵝油,
在捷運車廂駛進台北車站,
我和詩詩擁抱了一下,
此去又不曉得多久可以再見。
我說也許巴黎,
退伍過後下個計畫之前,
也許有這個機會再做一次遠行。
去羅浮宮找奧黛莉朵杜的足跡,
尋找像巴黎初體驗裡的3P浴缸,
看看那兒的海灘還有沒有男歡女愛的狗。
想著我們再度邁入各自的象限,
她與家人展開短短的環台之旅,
享受無意義功利目的的溫馨,
我被長榮航空載回馬尼拉,
繼續教書,之後已經沒有什麼比賽,
暑假之前有一次遠足,
噢,還有農曆新年。
(謝謝我的學生們,
我收到了約莫十塊甜粿,
菲律賓的拼音是tikoy,
我煎煎煎實在煎不完。)
事實是,終於放假回家的時候,
知道了漫畫店在農曆年前後即將告終,
據表姐說,階段性任務已經完成,
景氣之差再虧損經營下去也不是辦法,
不如明快地決斷,
感傷的我的母親正式邁入清閒的退休生活,
而我的身分也將從伴隨我將近十年的漫畫店小開退役,
變成有點年紀的社會新鮮人。
接下來海賊王和足球小將翼、獵人與火影忍者的進度,
跟往後的生活一樣,
都得靠自己了。
想來我真是任性得不得了,
都已經28歲,才真正準備開始處理自己的未來,
也好像是到了入伍以後
才切斷與母親的臍帶。
長久以來我非常幸運的
沒被家人的期待綑綁,
大學和研究所都是我按照當時心境
選擇並且完成,
跟朋友一塊組劇團演出,
連現在來到菲律賓也是申請上了才讓家人知道,
這些年我不需要為了生活煩惱,
只要能安頓好自己即可,
而某些特別的時刻
世界的責任感依舊燃燒的極度旺盛,
曖昧地引領我不停出走,
不停回到鄉愁。
雖然我非常了解自己的依賴,
但如果沒有經歷持續離開以及回歸,
恐怕無法將我完整的格式存留下來,
這格式的入門包含了確認、探險,
最後是從頭來過,重來不代表撤銷,
比較像是將新的變數帶進公式,
試著驗算看看。
怎麼說呢,我是怎樣的人,
就過去每個思考的轉折點回溯,
真的已經注定了。
(所以當你說我喜歡正常人的當下,
我很尷尬甚至憤怒,只是
我必須接受自己無法反駁的嘴。
你大概也在確認,探險,
然後換個人從頭來過。
直到經驗值破表升級之後,
就會變得更聰明。
關於這個,我必須祝福你了。
因為希望更聰明,
每個人非得付出經驗和血淚以交換,
還不知道眼光究竟是真是假提升,
即使上了床,
他是不是你要的,
從鼾聲到尿尿的聲音,
都可能瞬間讓你打消念頭。
所以我再次獻上祝福。)
除夕夜,我和凱凱與榮哲在中國城的茶餐廳團圓,
看著眾多華人的家庭聚餐,
心裡並不特別欣羨,
即使這是第一次缺席台東的除夕鞭炮,
「楊肯定連我的份一起施放吧」我這麼想。
用完飯走回學校的路上,
王彬街人潮擁擠,
舞龍舞獅隊剛表演完一陣,
正在休息飲水,
原本色彩鮮豔的獅頭,
被夜色染成一片腥紅,
我發現旁邊有個小蓬,
竟然是江湖術士的算命攤,
某些華人商店門口擺著今年的農民曆,
香港著名的風水師寫了
肖雞的今年有四位數的幸運數字,
一個月前我還記在腦裡,
現在已經忘了。
不如買些麵粉,幾顆蛋,一公升葵花油,
回家炸年糕吧。
- Feb 07 Sat 2009 13:41
如果在Tarlac,羊與牧羊人
小年夜那天我和凱凱乘三小時菲律賓神兔巴士往Tarlac,
拜訪一所由台灣一貫道道卿創立的建德學校,
這所據榮哲說素菜超級美味的學校只有數十名小學生,
老師不到十位,每天上華語課的時間有五、六個小時,
並且使用與台灣完全接軌的康軒版教材,
按照進度背誦弟子規,
在馬尼拉華校中文程度彷彿比如經月的冰糖燉梨那樣癱爛的同時,
建德的孩子相當硬朗,頑皮,不太怕生,
頗有海線阿美的感覺。
更驚人的,Tarlac這個北呂宋省道口,
居然有星巴克!!!
完全將民達那峨貴公子榴槤國王小八的Davao完全擊潰!!!
(小八:啥?啥星巴克?啥Figaro?)
而身為馬尼拉的城市人如我
開始對所謂的「山頂」懷上暗暗的景仰。
咱們先逼榮哲進mall大開午後葷戒,
跟SM相比,這兒的百貨公司當然顯得麻雀小,
不過KFC的味道絲毫不打折扣,
全球化的後果就是你永遠可以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發現與世界接軌的途徑。
我知道建德學校今晚有個簡單的晚會,
不知怎麼的談起了劇場拜台的事情,
順道開了個開葷會出事的玩笑。
結果......
走進學校,小朋友們穿著喜氣紅衣在校園裡追逐,
廊上的洗手台和肥皂確有台灣小學的意思,
然而一個年級僅一間教室的光景
仍令人擔憂建德的未來,
我們先跟校長打了招呼,
他正忙裡忙外地佈置安排食物點心與裝飾,
桌上滿滿的應景小點,像以往我家裡
過年時以梅花盤盛滿的零食。
榮哲先將我們帶入房間安頓,
稍作休息,再出門認識這個社區,
鄉村的環境清幽近乎隔離,
頗有雞犬相聞的調調,
獨門獨棟的宅邸似乎沒有人煙,
只有閒散的貓滴溜眼睛,
看門狗憤怒嚎叫,
正當我們發現路邊綁著一隻山羊而興奮不已逗弄的同時,
一群綿羊被趕著乖順地跑進了破敗的羊圈,
似乎從來沒洗過澡的牠們,
跟我面對面咩咩叫,我們狂想躲在柵欄後面,
突然冒出頭來嚇牠們一身尿抖,
橘紅渲染的暮色裡,
有混種小貓蹭我們的腿,
我心底害怕蟲蟲附身,
卻不忍剝奪牠難得的娛樂。
今晚的小年夜晚會,
沒有手持沖天炮、水鴛鴦,
沒有柴璽陸、楊鎮豪,
還沒有肉。
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來的一種感人。
校長點燃了長串的大龍炮之後,
一隻技藝不純的舞獅和跳加官相當自由的跳上台,
不小心掀掉了帽子逗得大笑,
老實說,跳得好不好在今晚根本不是個問題,
這草率架起的舞台上,
小孩子們一個人趕三、四個活,
連發國樂演奏、舞獅、歌唱、相聲甚至肚皮舞,
台下的我吃著素漢堡素壽司搭配冰涼的可樂,
看鄰居或遠道而來的各色人享用麥當勞或快樂蜂炸物薯條,
耳裡聆聽國語福建話菲律賓話的喝采叫好,
我知道這個孩子的爸爸在這裡種西瓜,
那個台商在馬尼拉賣冰淇淋,
誰上課的時候不專心,
誰常常被抓去狗籠恐嚇。
我想不到金融危機,
我想到自己佔有地球一個小小的點,
我想不到農曆新年是怎麼回事,
我想一場雨,
我想不到太陽,
我想到Susan Sontag的Waiting for Godot的塞拉耶佛圍城,
我想不到意義。
我的學生大概不會明白吧,
他們不住校,家裡小資,
對十分和二十五分錢沒什麼興趣,
並且太聰明。(除了華語)
教務主任兼司儀說這是個成果發表,
我覺得再也沒有比為此而奮力為此不為其他的呈現
更充滿生命力。
就像榮哲指導的牛年相聲,
因為他提前開葷的緣故,
麥克風失了聲音。
這麼魯莽的小年夜啊。
劇場的鄉野奇譚舉世皆然,
靈魂或精神的迷信,
排列在暗冥的朗朗星空下,
在小孩的歷史裡。
冬季大三角在哪裡呢?
- Jan 10 Sat 2009 12:38
食事
誰剛開始使用廚房的時候,
大概都想雄心壯志認真鍛鍊廚藝吧,
我覺得煮菜在初階的程度跟修車黑手或整理房間差不多,
都屬於技藝的熟練與精進,而創意
應該是簡單的六菜一湯能夠上桌之後的事情,
我容易把任何事情都拿寫作來比喻:
「你總要知道這個字是什麼意思才能造句,
你總要學會簡單的文法才能寫文章。
(對啦我年紀愈大愈知道自己其實保守得不得了。)
不過當你無知的時候,
寫詩正是好好好。」
台東的小家雖然也有廚房,但也有媽媽,
所以我從來沒想過要處理青菜蘿蔔的味道問題,
然而獨自生活在馬尼拉,一方面這兒食物口味偏重,
菲律賓人又特愛肉食,導致我絲毫沒有融入當地的念頭,
我雖不愛極蔬菜,但沒有也不行,
我喜歡麻辣鍋,卻無法接受專攻舌尖的辣椒油。
我討厭甜的東西,討厭花生。
最後就得歸咎自己想辦法。
剛來的第一個禮拜,學校貼心怕我不曉得該吃些什麼,
就託人送了一週的三餐,直到開學我大抵初步的適應,
接著又很快地,有個曾經住在台灣的許玉霞老師聽到我喜歡青菜,
便決意每天從她的鍋裡留菜給我,從那時起,
比較困擾我的變成白米的口味,
菲律賓米細長,澱粉量少,乾且澀,
對出身在台東自小的縱慾米樂的人來說,
簡直要掀翻基因順序。
花三倍於菲律賓米價格的日本秋田米就暫時過度了約莫半年。
也因為許老師的關係,我每天只要純煮白飯、麵條或義大利麵即可。
後來極戲劇性哀傷的,許老師癌症住院,
在我無預警的狀態下離開學校,化療去了。
我也才發現,自己在上班上課之餘,
根本再沒有力氣把幾道菜從無到有變出來,
每天五點下班之後,肚子實在飢餓的像破氣球。
完全無法忍耐洗米洗菜炒菜更要思考怎麼煮會耗費的半個點鐘。
結果變成了中午洗米泡著然後上班去,
一放學回家立刻洗菜切菜丟進電鍋蒸籠按下開關。
二十五分鐘後啪嗒。
我有白飯、蒸熟的青菜,拌維力炸醬或佩小馨送我的鵝油香蔥,
六點以前可以填飽肚子。
簡單、快速,還挺好吃的。
至於費工的玩意兒,這七八個月我只煮過
香菇雞湯和雞肉咖哩。
香菇雞湯的由來是聽到一軒上課搞到
身體半邊麻痺送醫住院,我內心燃燒熊熊的兄弟情誼
熱得我隨即步行王彬街買來乾燥的香菇、米酒、薑,
回超級市場搜括雞腿、雞大骨,
將香菇和台東帶來的金針泡軟,
雞肉燙過薑水去血腥之後,砸在一起
加開水瘋狂的燉煮,兩個小時倒進米酒灑鹽巴,
小火直到你覺得軟Q好吃為止....
生命裡少有這種純然無思的等待煲湯。
之後,
我這個薩賓娜拿的不是小說而是雞湯,
時間是中午而不是夜晚,
搭上吉尼車破例送往靈惠中學。
雞肉咖哩肇因於之前嘴砲被舊事重提,
我實在太不爽了決定翹班回房煮飯,
炒香洋蔥把川燙過的雞肉加進來翻攪,
爾後馬鈴薯紅蘿蔔切塊也不能放過,
稍微有點焦便倒入大水,一樣燉煮,
你開心的時候再丟咖哩塊即可。
那天的咖哩我很滿意,
可是卻用菲律賓米煮了一鍋超級爛飯,
人生難免顧此失彼,身為台東人
我太可恥了。
林婉馨說她煮的咖哩打開鍋蓋會有龍飛出來,
我認為分別在於佛蒙特與菲律賓鳥牌的原因,
畢竟我也充滿愛的攪拌了花開花謝,
既然小畫家和希臘人都滿意,
怪醫黑傑克也會同意的說:只要是咖哩,怎樣都好吃。
回應之前寫作的比喻,
你要寫個什麼讓人誇獎,很難,
但煮個東西讓人露出微笑,似乎簡單多了。
我們始終無法從一首詩
獲得逼真舌頭味蕾的感官經驗。
或者我總是缺乏那種
為了誰奉獻的心情。
shit,紅酒燉牛肉真是難。
- Dec 19 Fri 2008 20:12
回家 吧
現在好像也並不特別想念哪個食物,哪個角落,
似乎連台灣的空氣什麼味道,
都很難清晰的回想,
從那一大片霧鎖的記憶細縫,
勉強冒出芽頭的,
大概還是台東的海岸,
灰色的消波塊,
深深淺淺的粗砂礫,
赤腳踩上並不舒服,
不若長灘島那樣細緻綿密,
氣候如是,
午後的海濱公園,
常常露出陰暗的一面,
有時雲層特低,
像巨大的倒立花椰菜,
懸了一條線被宇宙吊著,
以前的我手裡會揣著蔥油餅和粉圓冰,
坐在長堤看海,身後的小廣場
停有機車和年輕人,
輪椅族的老伯伯,
也穿著舊外套
被看護推著曬曬太陽吹吹風,
貓貓狗狗到海邊也不跑了,
彼此搔耳撓腮一番。
當然也有很多人到這兒來,
只是順便經過,
目標是我身後的霓虹茶坊七里坡約會,
海岸作為愛情與友情的背景,
一向是台東生活的格式,
七里坡內抽煙的人不少,
我想我喜歡那裡的海鮮烏龍麵。
五月中飛到馬尼拉,迄今已滿七月,
這兒陽光仍然熾熱,帶來的短袖衣服
被洗衣機扭攪得愈發稀爛,
我打包行李的時候,
發現前年在仲傑那裡買的紅衣已經褪出洗衣粉的毛白色,
東區Pirates的水藍色T恤領口開始有抹布的意思,
就甭提內褲了。
把破舊的留在這裡,新的帶走,
順手把一些菲律賓的產品也擱進登機箱,
佔最多空間的,是英文小說和劇本,
也不曉得之後能不能專心閱讀。
今天參加英文部同樂會,
打開房門,一座巨大的氣墊遊樂場,
飄飄然站在十步之遙的籃球場,
再過去一點,中學部的升旗場,
搭起太空飛船octopus和翻山飛車,
圍繞著各式各樣的空攤位,
震驚之餘我才想起前幾週常有學生來向我兜售點券,
原來今天就是一年一度的mini fair,
也就是以學校為場地舉辦的園遊會,
雖然因陋就簡,金屬的手臂和引擎都裸露出油黑色的筋骨,
但今天的工作和課程結束後,
我依舊興奮極了的邀凱凱過來同樂,
兩個人坐在隨時會墜落的遊樂設施瘋狂尖叫,
(聽說今天已經有人滿臉是血的送出去了)
我突然認真想起,
明天要回家了。
儘管短短兩週。
我要回家了。
該洗的衣服還泡在洗衣機裡,
房間一團亂的。
教案還沒寫完。
莊老師說:先玩吧。
- Dec 09 Tue 2008 22:15
飢餓
本周忒餓。
自從培德中學的修女請了一頓吃到飽的火鍋,
看著半豬骨半咖哩的湯汁倒入一邊一國鴛鴦鍋,
我的食道、胃、腸突然失去了消化的判斷力,
持續不斷地往大腦傳送一無所有,食物快來的訊息。
記得那日我連掃了數輪,好像大學時代冬日的壘球隊聚餐,
十數人純粹為肉而來,麻辣鍋底的鴨血,一盤接一盤
高普林的下水,總是令人嘆為觀止牛羊肉的薄度,
不會想到再回首我人已在馬尼拉,餐廳外是海灣的夜色,
身邊坐著的除了弟兄,還有三個天主教修女。
更詫異的是這家火鍋店竟然有迴轉小火車!!
怎不叫人既視高雄市立文化中心旁已經關門大吉的涮涮鍋。
來馬尼拉後生活作息截然改變,
無論要不要晨間洗澡,我六點半會醒來,
摩摩蹭蹭八點準時進辦公室打卡,
十一點簽退在半小時內吃完午飯,
趕著回房午睡,下午一點再回到辦公室準備上課,
我並不像這裡的學生老師習慣在休息時間點心,
但會五點下班後以最快的速度處理晚餐,
自己煮或花點時間出門外帶,
邊聽飛碟電台罵馬英九陳水扁邊痛快的佐飯麵下肚。
或許上課真花力氣,該餓的時間我絕少沒有胃口,
也因為菲國食物重油重肉重甜重鹹,
我開始注意營養的攝取,就把自己分析,
當作一種機器,儘量計算我缺了什麼蔬菜水果,
然後想辦法弄進肚裡。
沒有發胖真的很奇怪,但我感覺自己的體重,
似乎沒有異動,學校老師問我怎麼那麼瘦,
擔心母親會懷疑這裡的人是否虐待我。
事實正好相反,這裡的人並沒有虐待我,
不過他們也什麼都沒做,除非必要,
否則我一向喜歡自己解決生活瑣事,
主任常說你不要什麼都自己花錢買,
我心底的os是:你的存款肯定沒我多吧。
唉。
關於飲食,更有變本加厲的傾向。
兩天前跟麒凱找了間茶餐廳吃晚飯,
我點了白切雞、燙花椰菜、牛肉粥,
之後更追加了蝦餃,竟絲毫沒有充實感,
悲哀之餘只好繼續追加一杯熱檸檬可樂填底。
最後仍舊輕飄飄連皮帶也沒鬆的走回家。
太太太憂鬱了。我想,
如果可以,六合接力應該可以從三攤起跳,
吃完鐵板燒加蚵仔煎加鍋燒麵,
再來煉乳淋草莓與700cc果汁,
想著想著我又餓了。
怎麼會這樣!!
- Dec 02 Tue 2008 20:11
打架啦!打架啦!
被安排到小學部果真冥冥中的安排。
這天我從後門走進教室,一如往常先關掉牆壁上的強力電風扇,
免得下課時間追逐的滿身大汗的小朋友罹患感冒接著傳染我,
然後打開櫃子的鎖,取出裡面的板擦、粉筆(妙不可言,聽說有人會偷走)
往講桌方向走的路上順手將冷氣的扇葉挑起,
否則又會有一排小朋友感冒接著傳染我。
把我的書包安放好,取出裡頭的資料夾和點名簿擺於講桌,
下課約莫還有十分鐘,這段時間我總是靜靜觀察全班的動向,
蔡慧明常常手支下巴不知道想什麼,
潘新展和花約翰在垃圾桶旁邊撞來撞去或互相亂摸,
拉莉沙和王麗珠手牽手散步講悄悄話,
王安銘沒來由的靠我很近,
蔡萍萍看我一下又看別的地方,
黃萍兒會亂畫黑板,劉玉釧喜歡擦黑板,
楊慈煌與陳智麗偶爾也會在黑板寫「何老師午安」,
我只要說:「寫黑板的放學留下來」,
他們就一哄而散,我得把他們叫回來把黑板擦乾淨。
至於最寶貝的林炳裕,
那個罵過我髒話愛動冷氣扇葉愛戳同學也被我巴過頭的林炳裕,
拿著一杯冰沙狀的東西走進教室,又走了出去,
過了約三十秒,一個身穿綠色背心的高年級巡察員走進來,
想要跟我說些什麼,但也知道我聽不懂菲律賓話,
就指了指林炳裕的位置,指了指走廊,
我聽見某個小女生緊張的聲音:「fighting!」
我吐了口氣,站起身走出教室。
走廊上圍了一群小學生,
像是fight club的觀眾那樣,
中間是林炳裕和另一個我不認識的四年級學生單挑,
單挑的項目叫做是......人肉碰碰車,(遜!遜斃了!)
他們距離約兩三步,不停地靠墊步衝刺
用肩膀狠狠撞擊對方,我想這種幹架方式的前提
就是把彼此想像成鎖很緊的廁所門,
而你的括約肌已經露出咖啡黑色的彷彿響尾蛇尾巴的便便。
(我小學的時候也看過同學被橡皮擦丟哭的果然
長大這檔子事也包括打架比較正經)
「啥米?這是打架的意思嗎?」
雖然很不願意,但目擊的剎那我的臉真是囧的不得了。
而林炳裕的雙頰已被乏力的激動刷紅,
眼神就像魔戒裡面Frodo被魔戒控制的片刻,
用力皺起眉頭,雙眼朝眉心的角度猛烈射出針尖,
(有的老師說是小惡魔的眼神,有的老師說他的尾巴長出來了)
鬥雞似的瞪視一副愛理不理,面對撞擊
靠著壯碩身材不為所動的他的對手。
態勢明顯,大概五秒我就完成判斷,
如果照這方式幹架,林炳裕輸定了,
事實上誰也看得出來,那個所謂小惡魔的眼神,
持續流出淚水。另一個始終維持稀鬆平常的氣度,
彷彿剛睡醒正在觀察哪裡被蚊子叮咬,
有點惱怒卻不大認真,有點厭煩卻覺得無聊。
方才來教室通知我的巡察員衝出來擋在他們兩人中間,
但不大有用,一是那個四年級小壯壯沒有離開的意思,
二是巡察員實在推不動小壯壯。
原先我頗想等在那兒看結果如何,
可是搞不好會被流傳我沒有師德之類的蜚語,
無奈,我一把抓住林炳裕的肩,想把他帶回教室,
但他正在氣頭,逃開我的手還想再戰,
我只好從後伸一隻手過他的腋下鉗住他,
另一隻手臂夾著他的頭,以一種日本摔角固定術的姿勢,
看起來好像變得我在痛毆他似的
半攬半拉將他硬拖回教室。
我可以感覺到全班同學的異狀,他們都好像憋著一口氣,
不敢吐出來,我推著林炳裕到他的座位上,
如勉強制服迅猛龍寶寶並將它鎖進狗籠般,
我吼著「坐好,坐好!」
要他把眼淚鼻涕擦乾淨,這也算少見的
他止不住抽抽噎噎的狼狽樣,真像敗透了的公雞。
應該說是敗透了的小雞,
這種上氣不接下氣,一波連續一波的哭法,
再次確認了這九歲的孩子,
或許連午夜的惡夢都可以使他尿床。
又哭了,唉。
我之前究竟想跟他計較什麼呢?
每日每日都有小朋友哭泣,
學生跑來告訴我「某某某哭了。」
我問:「為什麼?」
學生總是聳聳肩,一溜煙離開。
我看著那趴在桌子上抖動的軀體,
然後若無其事繼續教課。
除了受傷流血製造的眼淚,
我的處置是送去醫務室,
對於莫名所以的哭泣,
我是絲毫無法給予安慰的。
正當我認為事件已告一段落,
可以開始上課了,
固執好勝的性格竟驅動他再次握起拳頭離開教室,
於是我只能將他拉著又丟回座位。
我認真問他:「你要不要去103?」(103是訓導處辦公室號碼)
他點點頭。
我將維持秩序的任務交給班長,架著林炳裕離開,
順便到四年級把跟他挑釁的小壯壯帶走。
笨啊!笨極了!
除了想要林炳裕認清跟這個四年級的打勝算很低以外,
我還想要教他,放棄無用的肩膀碰碰車,
拳頭握緊,直擊對手面部,才有KO的機會啊!
笨孩子。
幸好我在小學部,
如果中學部打起來,只好報警,
萬一我擋在中間,肯定被巴的跟AFRO頭一樣慘。
- Nov 24 Mon 2008 22:02
稿後感
再怎麼樣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寫的東西裡面有「榮耀歸於神」這種句子,
可是在菲律賓這所奉耶穌基督為元首的聖公會中學寄神籬下的我本人,
終究暫時忘卻了小時候的超強恨意,為祂奉獻我唯一的寫字資產。
高三父親過世之前,全家活得非常辛苦,
即使他只躺在離家一條街的對面醫院,
但短短數十公尺的距離加上電梯升降,
仍舊類似刀山那般,走一步都想喘上幾口氣。
娘、我和哥哥輪流換班守夜,窩著病床旁印著馬偕醫院字樣的小躺椅,
我常常在清晨的灰靄裡離開醫院,彷彿看見自己嘴裡吐出霧樣的水氣,
還是五月的初夏哪,卻寒氣逼人。
娘無法工作,沒空上菜市場,當然暫停開伙,
每日塞給我一些錢,我騎著現已遭竊的捷安特彎把腳踏車,
沿著鯉魚山後的小路轉進正氣路覓食,鴨肉冬粉加米糕以及壽司味噌湯的組合,
時興於我的生活,極度厭煩過後,索性什麼也不吃,
身心都充滿酸腥的飢餓。
究竟出了什麼錯?我曉得更悽慘的生命俯拾即是,
然而世界又有什麼資格這樣對待我,
你又要我感激什麼?
你不可能完全理解的如同
要我完全理解你的可能性一樣虛妄。
正好此刻,基督教以過於接近的方式貼了過來,
一個夜,親戚來探病,要我們手牽手圍著父親,
替他祈禱。
實際上,國中的暑假我曾參與過基督教的夏令營,
不過當時我最期待的,是每天下午分發的冰棒點心,
我聆聽耶穌的神蹟看祂的圖和十字架,
只當作我腦袋裡故事庫的其中幾則,
可以引用,可以想像,可以就這麼擱著,
然後去游泳吃香腸。
營隊的最後一天在教堂舉行閉幕式,
輔導員宣布要所有願意信神的人走到台前,
他去了,他也走了,她們小跑步上前,
我坐著椅子,搔首不解。
我喜歡的只是花生冰棒,
現在不喜歡了。
手牽手禱告的時候我想著花生冰棒的味道,
很想趕快離開,但是親人的好意,
不能辜負。我只能期待趕快結束他們趕快回家睡覺,
我理所應得的苦難,父親的苦難,
與神沒有關係,與大姨媽二嬸婆小狗小貓沒有關係,
就算他奇蹟似的保住性命活了下來,
事情不會有什麼改變。
我知道,因為從頭到尾我都身在其中,
從來沒有逃避過。因此我拒絕寄託於外,
我只寄託自己。
寫了幾首現在看來很爛的詩,
放在抽屜,當做過生日的支點。
跟神一直很有緣,
亭慧和文尹是我的研究所時代
相當重要的人物。
魚果、亮延、緯緯也都自許為基督徒,
只是非常不認真。
選到聖公會教書,被拉去做過一回禮拜,
每次開會都無法倖免祈禱,
週五還得參加團契,
可惜召喚我的,
一直都不是那些。
忘了哪部電影李察吉爾隨口撇一句「信仰是缺乏想像力的象徵」,
我寫在紙條上記憶猶新,
而稍微長大以後,我才學會脆弱,
脆弱是信仰的前提,我覺得自己
似乎更近一步了。
- Nov 21 Fri 2008 23:01
每天留你到五點,免寫作業,只花時間
林炳裕,英文名Aaron,身高135(猜測),體重38(猜測)。
嗜好:給何老師看後腦杓、管閒事。
專長:把冷氣扇葉往下撥、戳同學又說同學戳他、
上課鈴響後兩分鐘內把點心塞進嘴裡。
成績分布:65~80不等。
最喜歡的課:下課。
(這樣寫將起來好像也沒那麼嚴重嘛)
因為排練活動的關係,這幾天我常常需要全班完全安靜聽我的指示,
上課還無妨,小小聲講話只要別太超過,我還可以視而不見。
但假設總排練時間一小時,我大概需要花二十分鐘管秩序,
其中有十八分鐘都在吼林炳裕。
當然他會以很差的發音辯解「不是我,是他」
我大聲的問「是誰?」
然後全班同學都會用手指向他。
無可否認,群眾暴力之下,
縱然並非總是他的錯,
但我總是挑選他當作儆猴的雞,
如今推敲關鍵的考量點,
極似一種罵他理所當然的卸責。
事實是,罵他太簡單了,
會有什麼後果我胸有成竹。
任何改變都沒有(吧)
他的母親我曾在家長座談會的時候交談過,
看起來是個非常溫柔連馬車也謝絕的女性,
雖然不會說華語或閩南語,
而我幾乎可以斷定她寵愛小孩的程度,
絕對是炳裕目中無人的主因。
想起之前曾經使用詹老師對付謝政傑的方式,
在段考的時候把他趕出教室,
他竟跟走廊上來往廁所的學生打招呼,
「不知羞恥」已經到了嘴邊,
收回的原因是一時忘記怎麼用閩南語說。
我發現自己真是懦弱的反省者,
即使常有「啊,這次可能是自己太誇張了」的心情,
但轉瞬間火氣衝腦又消失無蹤,
幹到底,我托著他的下巴把他的臉抬起來,
用我自以為嚴厲的聲調和表情及語言連發對付,
罵久了,每當班上有風吹草動,
要不拿他開刀變得非常困難。
然而罵人實在太耗費心力,
況且鑒於魚尾紋越來越深導致
關心我的施老師跟本班同學慷慨陳詞:
「你們不要再惹何老師生氣,
他皺紋越來越多以後會娶不到老婆。」
(同學們呵呵悶笑著)
我改換了一種對付林炳裕的新方法,
下午4:15放學後留他到5:00,
取消罰寫字(畢竟他往往彆扭的說不寫就不寫莫可奈何),
也不作任何訓示(是念力太強還是他亂吃東西我罵過他吐了),
僅要求他留在位子,等待時間流過,
才明白對付一個過度好動的孩子,
保持沉默,製造無聊局面,比嘮叨半個小時更管用。
從百無聊賴,開始像朱宗慶那樣韻律槌打桌子,
他嘴裡咬著咕嚕咕嚕塔加祿語,
髒話、抱怨、喃喃自語的混合物,
我的無知和疲倦生不出任何回應,
整間教室充滿了衝突感的詩意,
我太了解把話語投入黑洞的痛苦,
走廊迴蕩放學的笑語追逐,
隔著門板,我為了省電關去冷氣,
黑板、天花板、壁報似乎正在忍耐飽滿的什麼,
甚至喪失熱度的課椅,
都像是模仿著方才被小屁股坐著的狀態表達存在,
將近五十平方公尺的教室,
我和炳裕各自佔據一塊灰色世界。
像是理解彼此的不理解,
我討厭他體內莫名亢奮的基因,
他討厭我只為了留他而留他。
耐性的考驗確實難熬。
他看著指示4:35的時鐘說:「五點了。」
我什麼也沒說。
他開始原地轉圈,彷彿打算把自己轉到嘔吐,
我什麼也沒說。
他抱著頭,阿吉仔似的拖著椅子橫跨教室,
擠亂一排整齊的木製雙人長桌,
我什麼也沒說。
幾度他陷入嚴重的沮喪,手蓋著臉,
齒喉壓迫著哮喘怒氣,
我什麼也沒說。
積累的焦慮燒灼皮膚,他幾乎
以直立的方式翻滾,如野獸服下毒藥。
真的,他身體裡住著青春期的九尾。
而我繼續留他在教室裡,
什麼也沒說。
我能說什麼呢?
只好說抱歉。
我厭煩自己做的太超過,
更厭煩什麼都不做。
- Nov 14 Fri 2008 22:00
怎麼做都可以的怎麼做都不對
為著即將來臨的聖誕節,走到本學年的第三階段,
課程安排特別鬆弛,發給同學的重點複習卷僅只一頁,
沒有長長的問答題,生字生詞也減少半數,
我們有更多的時間進行活動,排練節目,準備比賽,
而一直以來對於教學內容感到虛無的我,
似乎終於有了自己發揮的空間,
想活潑點,想輕鬆點,
少提筆考試,多練習說話。
於是我印了大夥都耳熟能詳的〈jingle bell〉
中文版〈聖誕鈴聲〉歌詞分給每個同學,
打算拿這首歌來處理下個月的華語特別節目,
載歌載舞載小小的對話,
(陳智麗:老師,唱朋友。)
沒有太大的創意,但至少是我來這之後第一次
隨自己的意願設計教學內容,
也盡量調整儀態與說話方式,
配合小朋友的年紀、耐性,
配合我心底刻板的小學老師,
你知道的,就是那個樣子:
「來,我們一起唱喔,一、二、三,雪花隨風飄~」
「不是"鈴聲多 響 亮",是"鈴聲多~響亮"」
他們很聰明,對這首歌有極快的學習力,
當然,〈jingle bell〉是屬於耶穌信仰的人民
再基礎不過的歡慶歌曲,我不需要花太多時間指引曲調,
只要他們能把每個中文字唸得標準,
有抑揚頓挫,輕快開心,
這首歌就算大功告成。
也不曉得是怎麼了,第二次的教學現場,
我讓他們把歌詞拿出來,很快地,
陳佳順的歌詞已經丟了,劉天賜和傅勇智持續idle、idle、idle。
我拿著手上的歌詞走過去在他們面前展示,
好不容易他們才搞懂我的意思,
把資料夾拿出來翻開。
翻開只是翻開。
我竭盡所能把聲音唱出來,一句句領唱,
他們變得有些冷淡,心不在焉,
每個人都像是一座黑洞,
並不把任何東西送出嘴巴。
「來,把嘴巴打開~大聲一點!」
收訊不良,逼,逼,逼......
全世界都失聰了。
我想起小時候讀過的一本四格漫畫集《幽默筆記》
裡頭一則有趣的故事,
丈夫向法院控告他的妻子虐待,訴求離婚,
於是兩人對簿公堂,
法官問他說,太太怎麼虐待你?
丈夫義憤填膺的血淚字字敘述:「她每天都只煮豆子給我吃。」
不等他接下去,太太搶著破口大罵:
「法官,第一天我煮豆子,他說好吃,第二天我煮豆子,他說好吃,
第三天第四天,他都說豆子好吃,到了第五天,他突然不喜歡了!!(青筋)」
簡直化身成那個憤怒的中年女子,
雖然只有心,包藏在些許呆滯與冷靜的外表,
儼然一位能劇演員,我能感覺到天花板吊扇的轉圈畫出的圓周率裡,
有我一雙的眼睛正注視自己。
真的是表演,假的是人生。
究竟住在我心的是野獸,還是變相的淡漠,
我並不對學生說些什麼,零零落落唱完一次,
課堂陷入沉默,應該說,只有我,
這兩天,我在上課時突然靜下來反省的時間,
超過了半小時。
下課鈴還沒敲響的兩點半,我擱著複習華語準備考試的進度,
他們的無心上課我無法若無其事,十分鐘大眼瞪小眼,
我開門離開教室,洗洗手,佇立靠街的走廊盡頭,
陽光挺好,幾個上廁所的學生走來走去。
放學之前,走廊沒有任何一刻完全無人,
正如今天我心情非常惡劣地要所有想上廁所的全都快去,
結果全班跑掉了一半,在廁所聊天,在教室外奔跑,
真的很詫異,我好久沒這麼難過,而且非常失落。
每次低潮的時候,我都想著
其實跟他們只有短短幾個月的相處時間,
可能一生就再也不會碰面了,
也許這班會是我生命裡唯一帶過的班級,
我應該得更有耐心,多懷抱所謂的愛,
多疼他們一點,認真讓他們多學幾個句子,
至少別在退伍的那天覺得這年一事無成。
畢竟是小三生不會理解的,
我只好對自己生氣。
想回辦公室休息,但終究回到教室,
聽他們自顧自說話,看他們把身體伸往走道另一邊的同學那兒嬉鬧,
看他們被關在教室裡面,到底還能做些什麼。
坐在講桌附贈的椅子,
原先打算的教學流程被擊破,
我是一條被無知鬥敗的狗,
還在猶豫該不該換張臉孔,
少同情他們,多同情自己。
白費了這個機會,我想延伸的課外,
還不如原本考試背句子的課堂氣氛。
他們或許不清楚自己要什麼,
變得我也不清楚該怎麼對他們了。
不如考試吧。
這是我最輕鬆的時間。
- Oct 25 Sat 2008 12:13
來自遠方的小意思
認識雅涵的時間很長,
見面的次數很少,
自從台東高中文藝營之後,
(而且當時我還沒有印象)
我所能記得的碰面,
一次在亮延的車上往花蓮的我小大一時代相約,
一次是高二升高三在牯嶺街小劇場門口不期而遇,
那齣戲叫做《我們的蛇》,演員是魚果和林吉米,
音控是李大頭,我控燈,亮延編導,
那陣子我住六張犁附近還不是醫師的柴醫師家,
騎他的車進劇場,穿過長長的和平東西換羅斯福路,
納莉颱風正強,我很想吃蚵仔煎。
放進我目前總合的人生歷程裡計算,
兩回的見面我此刻追溯自己當時仍是半人,
拿家裡的錢,不曉得自己在幹麼,對Flaubert和Wilde感到陌生,
沒寫過任何劇本,奠定我28歲基調的許多重要細節,
當時連預感的可能也沒有,活一日算一日,
能做什麼便做什麼。
更有可能的是,28歲的我,
假如變成了有點不同的人,
還能不能記得一直沒機會更新,
腦海中始終維持16歲的雅涵。
她寄來的明信片記載了上海與美國,
msn和email訴說瑞典、印度、法國的足跡,
就這樣,我不想詢問太多,
有時候失去了足夠的關聯,
一切資訊變得傳言化,故事化,也模糊化,
我雖知道,但與不知道幾乎無異。
我知道,把我們放在我們的時間裡,
鍋蓋蓋上,插電,按下開關,
再打開以後吃不吃,好不好吃,
就強求不得。
菲律賓菜不合我的胃口,
但昨晚在馬尼拉與雅涵的重逢,
竟是無以名狀的奇妙滋味。
我們七年不見了。
她帶著我請託的一包補給品,
一個與我同屆的中山大學人,
在Banawe,Quezon City,Manila,Philippines的肯德基門口等我。
那一包補給品,除了雅涵幫帶的護脣膏和眼藥水,
其他都是七年後終於變成醫師的柴醫師幫忙打理的。
那一個與我同屆的中山人,五年前在校園裡總是很眼熟的奕志,
跟最近剛生完小孩的人妻dai是吉他社的摯友,而且,
他跟魚果相識,都是台南麻豆黎明高中的畢業生。
我覺得這已經不是用世界很小可以輕易解決的問題。
將近十年前的中學時代,
我和雅涵不約而同像彼此傾訴了流浪的渴望,
卻在我們都離開學院落腳世界各處的相逢如今,
我發現那並不是離開,
更可能是另一種形式的反向集合。
昨晚我和雅涵和奕志站在ministop便利商店外,
啜飲San Miguel啤酒,抽便宜的Lucky Strike香菸,
我察覺一種嶄新的世界觀,
相逢馬尼拉並不只因為網路的約定,
而是由於每條人際關係的脈落,
像《風之谷》裡王蟲的觸手把娜烏西卡捧上半天那樣,
也將我包縛於金黃色的溫暖。
喝完啤酒,他們開始此行的orientation,
我微醺地搭著jeepney回家,
msn向柴醫師道謝,
他說:「小意思。」
除了我先前注文的藥膏,
他附帶了暈車藥、瀉肚子藥、
咳嗽藥、胃藥、抗組織胺
以及保肝丸。
- Oct 08 Wed 2008 22:05
天線寶寶與墨魚飯
度過了自強月、整潔月、孝順月,
十月份在聖公會中學小學部的規定裡屬於禮節月,
在剛開學訓導處發給每個老師的注意事項上,
本月份一樓穿堂的大海報由三年丁組的老師負責。
我認真的懷疑,是因為我來的關係,
這學期才會輪到全三年級的老師一個人負責一個月份的大海報,
畢竟自從進入這個學校教書,
我已經不偏不倚做過三次壁報了,
除了教室內的佈置,還包括剛開學教務處外的迎新海報、
以及五樓樓梯間的教師節敬師壁報,
怪矣怪哉,這兒的壁報跟學生一點關係也沒有,
然而在我的學生時代,校園壁報跟我也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
怎麼說呢我真的真的真的、比阿扁污錢還實在、
比毒奶結石更悲傷。
我的血液缺乏 美 術 天 份。
硬著頭皮來的後果,
就是不停上網抓圖,
噴得我小印表機牛喘吁吁,
除摘錄聖經章句佔版面,
(我喜歡貼滿了字密密麻麻的溫暖)
連天線寶寶也偷渡到人來人往的小學部入口。
(據說幼稚園部也曾經張貼過天線寶寶的圖案,
結果被校長一怒而取下,理由是這些傢伙「不是人」,
小波、拉拉、丁丁和迪西,我知道你們是妖物而且
還外傳同性戀的謠言,但是我仍舊
希望你們活久一點,奉墨水匣一枚295披索的名,阿門。)
完成壁報的午後,
最照顧我的隔壁班老師June,
邀我和她的老公Robert和就讀中三的女兒一塊出門逛街,
目的地是兩年前剛開幕的TRINOMA。
June有個挺傻的中文名字,施燕燕,
畢業於菲律賓屬一屬二Ateneo(中譯亞典耀)大學商科,
週末會在教會教主日學的虔誠基督徒,
從事華文教職短短四年,
她是三年級教師的連絡員,所謂連絡員,
除了制定每次段考的教學進度,
代主任向其他三個老師宣布重要事項,
帶領每週禱告,
她還自動熱心的發點名簿,
實際上,連絡員在所有老師的眼裡,
只是個國王下山來點兵點到就當鬼的一個任務。
但如果沒有她,我想我在聖公會裡就沒有什麼人能夠開玩笑,
能夠教我成績的算法、成績簿的寫法,
能夠告訴我長灘島每年都有比基尼趴,
我更難有機會,甚至勇氣或厚臉皮,
跟素昧平生的菲國一家子同遊。
她用閩南語說我是她的小弟。
話裡流露神的,如果有神的話
祂指縫間微風的感覺。
我很高興她沒有留給我考慮的時間
便開著車將我接走,如果多猶豫一分鐘,
我肯定會拒絕的。我知道自己
無法忍受像BLANCHE DU BOIS那樣
仰賴陌生人的好意。即使
她已不陌生,我所陌生的
是美滿的家庭,無懈可擊的幸福
跟蛇一樣,讓我忐忑。
這晚他們慷慨招待了我一頓地道的菲律賓料理。
跟墨魚麵一樣吃了會黑牙的墨魚飯!
煎炸菲律賓的國寶魚,有點乾,而且老實說,口感很像吳郭魚。
pork sisig是菲律賓最有特色的玩意兒拿來拌飯尿酸會很高。
菲律賓酸湯,有股默默的土味整個敗給泰國酸湯。
我真的瘦了。
- Oct 01 Wed 2008 22:25
補遺:中秋節的十八豆仔
中秋和農曆新年一樣,在傳統裡被歸類於非回家不可的節日,
大學研究所時期,中秋節我回家次數極少,
往往留在西子灣,留在小小的志學村,
冷冷落落的校園內,我和幾個朋友
無論火鍋,甚至陽春麵和滷菜,
對我而言都像是過節。
來到菲律賓,驀然回望這個
我在異鄉的第一個中秋節,
相較於高雄、花蓮之於台東,
離台灣空運兩小時的菲律賓呂宋島馬尼拉,
我忖想準備佐料、蔬菜和醃肉的下午,
堆積木炭生火的黃昏,噴發橘色的火星流螢,
李錦記、萬家香、蒜頭和青椒香菇串,
隨之而來的焦味,亂烤,土司,抱怨,笑,
以及隔天的拉肚子和惱悔,
後來被馬英九節能減碳的口號削減,
最後竟被颱風給澆熄了。
中秋之前的某個早上,我在辦公室正好與主任聊起中秋,
隨意敷陳要買幾個月餅應應景,
沒料到主任噗哧竊笑,她說你就等學生送你月餅吧。
(意思似乎是如果沒有學生送給你,很丟臉)
我不以為意直到某日我踏進教室,
陳漢澤、蔡萍萍和陳智麗接連拿了三個月餅給我,
如同DEJA VU的未來應驗感湧入意識,
確實,這個地方除了種植著中秋節,也種植了作為禮物的月餅。
以陳漢澤的當作舉例,是長這樣的:
而陳漢澤本人是長這樣的:
跟月餅差不多吧。
總之我以為中秋節到此為止,
但當行事曆上寫著的「全校下午班慶中秋」那天來臨,
才真令人大吃一驚,
從早上開始校園就充滿了一股歡樂的氣氛,
走廊的小朋友特別吵,連老師也失去耐性,
下午的漢文課,全校沒人介意,
吵鬧的吵鬧,我罵人的罵人,
大伙挨著時間經過直到三點整,
我找了幾個男同學去訓導處搬了兩紙箱的禮物回教室,
開始慶祝所謂的「中秋節」。
完全不需要溫習中秋節的典故,
沒人提起嫦娥、后羿、吳剛、玉兔、朱元璋、阿姆斯壯。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叫做「搏中秋」的遊戲。
中秋怎麼搏?
準備一個碗公,六個骰子,
全班同學輪流上來擲,誰擲的四越多,禮物越好,
每種骰子的排列還各有稱呼,
秀才、舉人、進士、對堂、榜眼、探花、狀元等等,
對我而言非常荒謬而且瘋狂的名字,
除了移植中國傳統學堂的氣氛,
還以讀書人士大夫晉級的仕途來命名。
不用多說,有人會拿到最高級的芭比娃娃鉛筆盒,
有人會拿到一堆便宜的橡皮擦。
(我多希望能夠換到台東市傳廣路和四維路交叉口的烤香腸啊。)
而我在下課鐘聲敲響的時候,盡快把所有的禮物發完,
要小朋友放學回家,自己慢慢整理像是被非洲大象奔馳踩過的
教室地板的垃圾,紙張和鉛筆。
安安靜靜的教室,冷氣機電源關閉後數秒的喘息,
陽光還沒落底,從塗滿顏色的窗戶縫照進來,
我不是太確定今天是否農曆八月十五,
但,但,我的月亮節彷彿結束了。
- Sep 18 Thu 2008 21:14
是的我寫完兩枝紅筆了
啟程來菲律賓的前某天晚上,
我和哥哥嫂嫂在師大夜市吃完西藏餐廳,
順道踅去屈臣氏邊邊的文具店,
他們老師夫妻檔要補貨,
我打算買點可以騙菲國小朋友的玩意兒比如
七彩斑斕外裝的鉛筆啦,小貼紙,卡通印章等等,
結帳的時候不知怎麼的,
哥哥居然一口氣買了七八隻紅色圓珠筆,
很怪啊我非常不解的質疑,
這麼多枝筆是一輩子的份量嗎?
言猶在耳,今天放學後
我去校門口的BOOK ONE買了兩枝紅筆,
否則大概改不完這回的算術練習卷。
於是,我驚覺自己確實職為人師,
雖然每天踏入教室全班會以起立行禮老師好向我問候,
但下課休息時間我和小朋友聊天的時候,
總覺得自己比較像他們的班長,
喜歡跟他們開無聊的玩笑,
偶爾也喜歡跟他們英文會話,
我想或許是因為他們會兩種我不在行的語言─
英文和菲律賓話,
我無法自認知識全面獲勝,
所以也擺不出架子來。
何況我還是個容易被情緒牽引的彆扭人,
哪能穿戴道貌岸然一副公正的嘴臉。
但我千刀萬剮的肯定是個老師了現在,
已經結束的兩次家長座談會,當
憂心忡忡的家長跟我討論怎麼處理他那似乎過動的小孩,
或者跟我要那有錯誤空間的一兩分,
小孩生病的時候親自跑來學校向我遞請假條,
難道我只是個月領一萬披索的校警嗎??
小朋友都開始學我講課的手勢、斜眼和癟嘴了,
這兩天更流傳了我喜歡某英文部老師的流言,
GOD!!
一個小朋友來問我,兩個小朋友來問我,
三個四個小朋友都好奇圍上來,
又不是純情風好傻好天真的校園日劇,
最好哪天在黑板上長一朵愛情傘哪混帳!!
12號鄭正榮小朋友,
剛開學的時候,對,
我心底隱隱感到密斯克魯斯還頗可愛的,
而且小學英文部主任也說我可以在這裡娶一個,
可是我從來把「喜歡密斯克魯斯」這句話說出口,
請把國字寫漂亮一點,
別亂學讀心術,然後,
別八卦了。(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