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犯賤的居然在晨浴的清爽之中,
油然興起了瘋狂打包的念頭,
出門用過早餐後返回,便順手
從一樓取了初鹿牛奶的紙箱進房間,
這個紙箱當初作為台灣寄來的補給箱之一,
裡面原本放有一袋台東米、兩包乾燥金針
和洛神花蜜餞等交際品,
或許因為搬運過程的粗糙,
金針的包裝遭壓破損,
漏出被無辜遺棄的一小群金針,
像日曬數月的泡綿似的舖滿紙箱底部,
在一年前我興奮的拆箱捧寶的最後,
眨著可憐的眼睛與我對望。
將紙箱翻過來,用力拍打底部,
剩下的橘黃色碎屑傾倒出來,
已經衰老至此了啊,我想,
曾經兩次在滾燙雞湯載浮載沉,
閃爍美味油光的金針,如今
只剩這麼點如同灰塵般的存在著。
甚至不需要清掃,
就被地板的磚紅色給泯滅了識別感。
收行李有兩種情況:
一是行李比預期的更多,
一是行李比預期的更少。
我有一個空登機箱、一個已經塞滿衣服的旅行袋、一個初鹿牛奶紙箱。
航空公司優惠,總重量最多三十公斤免付超重費。
展開一份菲律賓華文報紙,
斗大的ECFA相關新聞和被沸水煮死的小女孩朝上,
為初鹿牛奶紙箱舖底,我第一個放進去的,
是收入胸部x光片的牛皮紙袋,扁扁的
像壓過的宇宙,
接下來,我請教務處為我製作的小學畢業證書,
今年的服務證明,以及貼印聖公會中學的資料簿,
幾次出遊所蒐集之資料與機票存根的檔案夾,
2009年曆,幾片王彬街購入的盜版電影,
燒有軟體和一些重灌用的光碟,
很幸運,四年多的華碩筆記型電腦沒出亂子。
三分之一不到。
我又攤開登機箱,一邊平放我在這裡購得的原文書和學校校刊,
一邊擺齊幾件這幾天不會再用到的外套或褲子,
裝著泳具的漱口袋,儲藏常備藥的百寶盒。
登機箱的旁邊還有一件紙箱,
停滿文具、壁報紙、沒有送完的小獎品和貼紙,
這些我打算留給接棒的學弟。
然後就沒有了。
我忖度離開前夜將收拾的衣服、小型電器、盥洗用品和紀念品等等,
才驚覺先前始終焦慮著行囊太多的自己真是愚蠢至極。
同時也感到莫名的空虛,唉原來
一年的光陰,我帶走東西的還不如自己的體重,
以物質的方式換算,環繞生活當中對我有意義的非生命
若構成我的軀幹四肢,最終仍欠缺頂上一顆決定性的大頭。
究竟為了什麼?是如同幾年前的夜晚我騎著機車從東華校門口出來,
轉頭跟後座乘客說:「我是零物慾的男人。」這個意思,
或者其實現代生活的基礎需求本就輕若半身,
還是一年光陰太容易,馱不動理想的生活,
抑或源於我從頭便已否認並且取消它美好的可能性,
就因為菲律賓?不是法國、義大利、德國?
將近十二個月,
我無意識的排斥馬尼拉作為真正居所的可能性,
與其說樓下存放食物的冰箱是我的過客,
倒不如說我才是一動不動的它的過客。
我從來沒有在確切意義上身為主人,
即使某些時刻我極度依賴它提供的一切,
洗衣機、桌椅、彈簧床,也都只為了服務每個過客而停留著。
呼吸這間房舍的人,無時無刻不是為了隨時離開而繼續過下去的。
每次睡眠,我夢的都在海洋對岸,
咀嚼的每頓餐點,追尋的都是記憶裡的味道,
我的行動、語言、反應,都模仿著一年前的自己。
因為我不是重慶森林裡,對鳳梨罐頭和肥皂說話的那些人。
因為不夠孤獨,所以燃燒不出完全的依附,感情,
因為我知道有一天我會離開,我不是貝克特。
即使孑然一身面對台東的海,
隱形的重量都能穿過毛細孔,
驅使我留下來,畢竟,
家就在後方。
太少了,真的,
我不會知道自己的鄉愁,
以異鄉的匱乏來表現,
假如可以,我應該再上街,
帶走一切慾望。
因為我壓抑著關於台灣的慾望,
恐怕太多了。
- May 03 Sun 2009 15:25
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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