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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愛的R,知道和我分手後你一切都好,是為你高興的。還聽你說,你們去了威尼斯和倫
敦。和我在一起的時候,誰也沒有去歐洲度假的提議。你現在很好,我知道。有一份好工作,
有另一個愛你的人,偶而去度個假,這才是絕大多數在美國的人嚮往的日子。你不懂,你一直
想要了解我,但是隔著語言與文化的障礙,即便我總用流利的英語和你的朋友談笑,但是你一
直知道我有一個部份,你是進不來的。我安靜抽著菸的時候,你看到我深鎖著眉頭,只能自動
避開。我沒有騙你,我從沒說過我會在美國待下來,但我知道,你以為我一定會的,因為美國
人都認為這是最好的國家,每個人最後都會留下來的。更何況我有你,至少我也會為你而留。
可是當我最猶豫不決的時候,是你說,回去吧,你在美國不快樂。
 
 
  到底是誰當選了?
 
  那一天我才相信你是世界上最瞭解我的人,因為所有台灣去的朋友都說不該回去,我敬重
的老教授用上海腔國語跟我說,你一個外省人現在回去怎麼好呢?陳水扁做總統了……親愛的
R,三年的相處,你還是搞不太清楚為甚麼台灣人不是中國人,你看我用中文寫作,總興奮地
說大陸有十三億人呢,會有多少讀者哇!終於,你的世界不必再摻混這些你永遠弄不清的事情
。你告訴我碰到現在的情人時,我突然感覺如此孤單。最懂我的人,也是最不瞭解我的人……。
 
  掛電話前,我淡淡問了句,我們這邊總統大選剛結束,你有看新聞嗎?喔對不起,我沒注
意這條新聞。是啊我想,我已經不在你的世界裡了,這則新聞對你有甚麼意義呢?對地球上大
多數的人來說算甚麼呢?只有我還在幻想,可不可能CNN快閃過這條新聞的時候,你不經意瞥
見,當下心痛了一下,這個叫台灣的地方,住著一個你曾經愛過的人?……那是誰當選了?你
還是盡義務般接問了一句。台獨輸了,我說。這是後來我發現你最能理解的分類法了。
 
  但我還想告訴你一件事,到底又煞住口。分手七年多了,還始終獨身的我,再也沒有肉體
歡愉的我,在開票完的夜裡,我只有一種簡單的想法。不想討論,不必舉杯,我只想抱住一個
人,對他說一堆他不必懂的話,像當年你那樣愣愣的聽著。興奮嗎?悲傷嗎?我不確知。我想
做愛。不可以嗎?放掉放掉放掉,用最原始的方法,在這個島上。因為我始終不肯放掉一種別
人稱之為理想、對我而言不過是忠於自己的感覺。
 
 
  因台獨輸了跑去一夜情
 
  初識我時,你總愛興味地看著我這個提著公事包上下課的年輕教授,我曾經也以為,我可
以就這樣跟你過下去了,上班下班,上課下課。但是我永遠沒法跟你解釋得清,我為甚麼放不
下我的父母,小孩子長大就要獨立呀你說。不不,我可以獨立,但是想到我的父母十四五歲就
流亡,永遠離開了自己的父與母,在一個新的地方摸索著養兒育女,我不希望我又踏上這條路
。本省大家庭出來的,美國或許是種脫離三姑六婆的解脫,過美國生活是他們的浪漫冒險,是
一種炫耀。他們不知道,有些地方走了就回不去。我的父母回不去了。但是我還有一個地方可
以回去,我總這樣相信。
 
  親愛的R,因為台獨輸了而跑去一夜情的我,讓你覺得可笑嗎?回來的這七年多,我割捨
所有歡愉的奢侈,在母親靈前告訴自己,回來是對的;在學生完成一部部畢業作品時告訴自己
,回來是對的;在自己的舞台劇落幕時告訴自己,回來是對的。著作一本本出版,論文一篇篇
發表,回來是對的。但是,整件事情卻全部不對。不回來我不快樂,你說;回來了,我在乎的
已經不是快不快樂這個問題。我只想做對的事,因為,如果回來是對的話。
 
  不能對你承認,回來後的日子就是寂寞二字。怕你誤會,不是因為你已有情人而我還單身
。我發覺自己總在做著最不討好的事,這種寂寞你或許永不能懂。以前你每次看我在思考,都
愛一旁吃吃偷笑,對我說怎麼總在擔心?到底在煩甚麼?九一一後,我半帶挖苦地說:我以前
在煩甚麼,你現在懂了吧?你苦笑一下,反問煩有甚麼用?你救得了這個世界嗎?我如果認同
你這句話,我們大概不會走到最後分手這一步吧?母親過世後你來台灣看我,我們都抱著復合
的可能,你幾乎都以為或許可以搬來台灣,但是喜歡上海、香港、東京的你,到了台北只是默
不作聲。這些城市不是都長得蠻像嗎?可是我低估了一個外來者的眼光,對這個地方能感受的
程度比我想像中敏銳,這不是個快樂的城市,你說。碰到一個工作會議,讓你坐在一邊看電視
,沒時間理會你。事後你幾乎是含著眼淚對我咆哮:你根本看不起我!我不是你們這種知識份
子、藝術家!我讓你丟臉了對不對?我愣在那兒,想到你從沒看過我回國後的日子,我如此自
然就變成一個力拼亂世的孤家寡人,想到要做對的事,義無反顧。台灣讓我變得無情了嗎?
 
  然後你就走了,親愛的R,一切就過去了。我成了另外一個人。我沒有了以前的隨興,但
是多了耐性。我學會不羨慕、不猜想總在面前洋洋自得的那些人究竟又分到了甚麼好處,用對
的方法掙到的東西才是誰也拿不走的。不需要小圈圈與利益輸送,不需要忙探風向或政治正確
。拜國家敗壞之賜,我成了一個只能對自己喃喃自語的人。不可以、不可以同流,這不是我回
來的原因。不交際不拍馬屁,不奉旨應和,不便宜行事,最後還能勝下多少空間?
 
  只不過忘了該去愛。親愛的R,終於我像從一個魔咒中醒來,但是我的城堡已沒有人在了。
 
 
  上次投扁這次投馬
 
  事實上,那晚到處都是人,童話故事中小矮人小動物白馬王子白雪公主轉圈唱跳快樂了一
整夜。或許,我已經忘了可以快樂的權利。在夜店裡跌跌撞撞,碰到熟人說了甚麼話沒了印象
,只記得一直有人在說要低調、要低調……好想做愛喔,跟身邊的朋友說,識途老馬沒多時就
拉來兩個年輕貨色。大眼的頻送秋波,在電子樂震天撼地的舞池裡摟住我愉快嚷著:我上一次
投陳水扁這次投馬英九喔!……二十四歲嗎?……我四十五了……喲真的看不出來呢……回國
那年我才三十七,親愛的R,我被音樂吵得頭都快炸了我從沒想過像我這樣一個人也會走上街
頭聽到深壑萬丘人潮呼喊要真相要真相在雨裡一個人哭了起來一個人站在廣場上我的故鄉怎麼
成了這個樣子失眠的時後凌晨三點回到廣場因為不可以不可以沒有人在那裡……我這次投馬英
九喔!我抱住年輕緊實苗條的身軀不讓他再歡呼下去……在冷雨颼颼的凌晨廣場上我始終是一
個人……。
 
  這些都無關,親愛的R,這只是一個叫台灣的島上發生的事,而隨著我走出你的生活,這
個島也慢慢失去了輪廓。但是為甚麼我一直還在閱讀有關九一一所有最新的資料?我們走過貼
滿尋人影印小海報佈告欄的那個下午,九一一的恐懼仍在風中,我當時不知我們真的已經走到
了最後,還想著下次回來看你。我們的故事你用九一一做結,而我一直等到二○○八年三月的這
個晚上,才決定忘了你,我才知道我在自己的地方,而你,在他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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