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部外種了兩排不知名的樹,枝葉似乎從來沒有繁盛過,
可能稍有太茂密的生機就會被修整,加上每日都有經過打掃,
所以看起來如同我們役男同樣必須守秩序。
晨跑之前,
我會斜眼偷瞄樹上的松鼠一邊跟著中隊做暖身操,
我羨慕松鼠,我沒想過我會羨慕松鼠,
牠們能在樹間穿梭,而我被剝奪了自由意志,
身心分離,感冒發燒。
只要有越野跑步的日子,我們沒辦法刷牙盥洗,
因為六點起床六點十分就必須在樓下集合,
這十分鐘內你得折好棉被蚊帳上廁所,穿號碼衣抽出乾毛巾
順便將水壺打滿水。因此即將結訓的幾天前,
我的身體自然養成五點起床尿尿的習慣,
以換取更多整理內務的時間,內務攸關加扣分,
加扣分攸關假,至於假,
可說是所有關在成功嶺大牢的菜鳥們絕對不想失去的珍物。
我以為我有勇氣將其置之不管,但事實是,
我是峱種,曾經幾度我幾乎脫口而出
「所有假我都不要放了,你可不可以閉嘴!!!」
整理內務被罵,排隊集合被罵,答數唱歌被罵,
不想睡午覺被罵,甚至連尿尿洗澡也被罵,
每日每日我們就在繁雜的叫罵聲中度過,
無論我們認不認真,我相信分隊長們並沒有熱愛罵人的怪癖,
但他們被訓練得需要這麼做,所以往往可以發現
層出不窮無理取鬧的憤慨,就算我非常認真比做愛還要認真地
從事他們要我從事比如撿花圃裡的落葉,
卻仍然躲不過指摘:
動作快 不想吃飯了是不是
即使當時沒有任何人摸魚。
無理的脾氣
是令我最難接受的一樁。
我想,
我賭以所有假期回嗆,什麼也不會改變,
我會被送進輔導中隊,嚴重者入獄皆有可能,
事實上,從一踏進營區,我們就被規定了,
據說這些規定可以培養出以
愛心、服務、責任、紀律為宗旨的青年。
我沒有什麼體會,除了吃飯胃口加大了一些,
畢竟醒來的時間超過二分之一都在勞動,
如果可以我會挑選跟胃口大的小胖同桌,
與他一塊添個三碗飯。
話雖如此,跑步仍然是我在成功嶺最愉快的事情,
因為這兩三公里的路程,沒有人能左右你的思想或者繼續精神壓迫,
一方面光調整呼吸和步伐就無法顧及其他事項,
一方面你只要跟著答數喊口號,大致上不會有人碎碎唸,
畢竟分隊長也是人,也要喘氣,喘氣很難大呼小叫的。
加上踢球的習慣,我往往能夠跑到隊伍的最前頭,
看著兩旁逐漸後退的其他人,微熹的晨光,
迎著風會飄散某種自由的氣氛,而自由
便是所有營區內的人最強烈的渴望。
替代役男軍事基礎訓練的行程滿溢幾乎表面張力,
或者說,幹部們為了填補所有時間想盡了一切無聊的工作
來填補課外時間順便消耗免費的勞力,我會一天打掃三次同樣的區域,
我會花半個小時擦同一片玻璃或窗框,
我會和同學拉一整個下午的推車來回上下坡搬運裝備,
我會走出寢室看見幹部又走回寢室持續數趟,
我會躲在內務櫃後面,
結論是,勞動固然疲倦,但
沒有意義最耗費心力,直到役男們被掏光力氣,
捐血車就出現了。
「不捐血,就基本教練。」
基本教練的內容是立正稍息原地間轉法持續兩小時。
然後大家都搶著捐血去了。
看似充滿選擇的小世界,每個選擇都具備強迫的性質。
我們被稱做役男,役男不是老百姓,役男不是人,
役男是奴隸,雖然大部分長官人很好,
但我們會這樣卻是制度所逼。
成功嶺的日子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煩。
真的,很煩。
就算天天開同樂會去全家買零食飲料,
我依舊會這麼說。